這是一件有趣的事,也是一件困難的事……
陳來生,千發集團原中層幹部,從工程師到工人,再到“保水漁業”的研究者,是命運的安排,亦是對這片土地的深情與選擇。千島湖上的守望者,亦是千島湖漁業發展的見證……
千島湖上的守望者
作者|陳來生
改變命運的機會
我出生的時候,正是新中國成立初期。那時,千島湖還沒有大規模蓄水,新安江的支流四處蔓延,魚兒在清澈的水中遊來遊去。“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”,我們家祖祖輩輩就在船上討生活。但等到我略微長大一點的時候,生活忽然改變了。新安江造起了水庫養起了魚,我們這樣的捕魚家庭,從此把家從船上搬到了岸上。
我們這群孩子終於能夠靜下心來讀書了。要知道,像我們這樣的漁家孩子,以往是沒有固定的學校讀書的,船開到哪裏,我們就“遊蕩”到哪裏。在學校裏,我十分用功,數學化學都不錯。中學畢業那年,恰逢千島湖捕撈大隊招工,我就被招去了。那時候我想,我的人生跟長輩們也不會有太大區別吧,總歸還是捕魚人。
1977年,我爭取到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。捕撈大隊推薦我們去讀大學(當時還沒有恢複高考)。那所大學叫做上海水產學院(現已改名“上海海洋大學”),算是工農兵大學生。我們的專業是水產養殖,課程涵蓋範圍很廣,數學、物理、生物、化學、機電、測繪、養殖、胚胎繁育……除了課堂學習,我們還有不少實習的機會。福建、江蘇、上海,我們在育種場、養殖場實習實踐,幫著做各種事情,了解各種情況,學習書上沒有的知識。
現在想來,我們那時候除了學習還是學習,一閑下來就坐到書桌旁,或者跑到圖書館借幾本書看看。沒電腦,也沒手機,娛樂就是散步,最多出去看一場電影。
從工程師到工人
大學裏,我們這幫年紀相差很多的學生常湊到一起談論自己的理想。我那時一直有一個念頭,以後一定要做一個有出息的,被人看得起的人。作為“九姓漁民”的後代,你要是還幹捕魚這行,永遠會被別人看不起,連對象都不好找。
可是畢業以後,原本對未來有點想法的我卻失望了。捕撈隊當時寫信對我說,“搞水產,在千島湖最有前途。是我們送你出去的,你就一定得回來,幫助建設千島湖。”我想了想,覺得也有道理,就暫時斷了留在大城市工作的念頭。
80年代初,大學生還很稀罕,我順利地進入了水產研究所工作,先是負責新安江水庫河蚌育蚌技術研究項目,一年後,又到珍珠養殖廠當起了技術員。可是,沒過多久,我們的廠子因為種種原因倒閉了,在那之後,我輾轉很多k8体育平台入口,可是,卻遲遲找不到願意接納我的地方,心中非常苦悶。
當時已經是一名工程師的我,不得不先選擇去紡織廠做一名技術員。紡織廠設備陳舊,勞動效率不高。我雖然半路出家,可畢竟讀過書,基本的機械知識還懂一點。於是大膽地找到領導,建議對生產設備作一些改進。領導一聽就說,“好啊,你試試!”
我著手搞了不少的技術革新,把千斤機的皮帶改窄,改良撚絲機等,聽起來很複雜,其實都是一些比較簡單的改動,但是最終效果很好。除此之外,我還喜歡跟工人們打成一片,他們也教給了我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。那時候,我就深切地感覺到,讀書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啊。在新的時代,隻要你有知識,有熱情,不管在哪行哪業都能實現自己的價值。
“保水漁業”研究
當然,我的心裏還是惦記著千島湖。作為漁民的後代,又是學水產的,總歸是要跟水打交道的。1998年,千島湖的水麵上漂起了綠色的水花,水體的富營養化極其嚴重,而鰱鱅魚捕撈量,甚至不到往年的十分之一。大家都很著急。當時,千島湖負責技術研究的幾個工程師退的退,走的走,加上其他因素,科研工作陷於停滯。於是,我被調了回來。
在新成立的淳安縣水產科學研究所裏,我主要負責“保水漁業”的研究工作。簡單說,就是研究千島湖的水和魚的關係問題,即,應該采取怎樣的生產模式,才能在漁業生產和生態保護之間維持一種平衡的關係。
在千島湖養魚是理性的選擇,既可以通過魚兒吃掉藻類有效地淨化水質,也能取得可觀的經濟收益。可是,具體該投放多少魚苗,就要依照水質變化而定。因而水質監測,就成了我們的工作重點。整個千島湖有5個采水點,我們把專門的水體取樣器具沉下去,沉到規定深度,4米、8米、16米、25米……然後將水樣帶回實驗室,用專門的儀器分析水的各種化學性質、藻類成分,進行翔實的統計記錄。此外,千島湖底部的泥土,也需要作定期的檢測。
這樣的工作既有技術的要求,也有體力的要求,每次出去往往就是一整天。采水、采泥的器具重達幾十斤,並且幾乎沒有什麽輔助工具,全憑力氣拉。我為自己做了幾副扁擔,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帶著設備和幹糧出發,去千島湖采水,下午再將水挑回來。當地的老百姓偶爾會跟我開玩笑,覺得我幹的就是漁民的活,在他們看來,我這樣的工程師是不需要做這些的。
千島湖是巨大的人工水庫,人工幹預如果出現偏差,很容易導致水生態失衡,直接影響魚類的繁殖和生長。在過去的十多年裏,我們的“保水漁業”發展勢頭良好,不光漁業生產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,整個湖麵也沒有爆發過一次藍藻。而存放在實驗室裏的那些水樣,記錄下來的各種數據,對未來千島湖的漁業生產、生態保護,更是有難以替代的作用。
尋找魚的蹤跡
在千島湖的茫茫水麵底下,生活著上百種魚。研究千島湖流域的魚,就是我的另一項主要工作。
這是一件有趣的事,也是一件困難的事。好玩在於,你可以呼吸野外的新鮮空氣,相比於呆在實驗室來得自由得多;困難在於,很多魚你想采卻采不到。為了采集一些可能生活在我們周圍的,卻仍未被發現、命名的魚類,我們爬過高聳的山頂,下過陡峭的峽穀,去過偏遠的叢林,鑽過幽深的山洞。我仍然記得那一次,當一位村民告訴我,他們那有一種罕見的“竹葉魚”時,我們這群人是有多興奮。我們一鼓作氣登上了海拔幾百米的高山,終於在一個深潭中發現了幾尾稀少的大吻尖頭鱥。
當然采魚不是玩,而是一項嚴謹的、基礎性的工作。我們首先會做好計劃,哪些區域可能有魚,我們就會找好路線或是向導,安排車輛、船隻,帶上網兜魚籠等,出去搜尋、采集。我們會通過在一定範圍內,一定頻率的打撈,來分析此水域的魚類種群、數量,並觀察它們的生活習性,最後,還要將打撈上來的魚帶回實驗室,進行細致的解剖,記下各種數據。
現在,我們的實驗室已經搜集到了數百個千島湖流域的魚類標本。在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裏,我寫了幾十篇論文,編了好幾本關於千島湖魚類資源的專著,但是作為千島湖水科所的一名科研帶頭人,我覺得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做。在寬廣的千島湖流域裏,一定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生命的秘密。
這裏需要更多的年輕人
搞水產科學研究是一項了不起的工作,但同時也是寂寞的事業,陪伴你的基本上隻有一湖水,和一個堆滿了各種標本、書籍的實驗室。再過幾年,我就要退休了。回看這過去的十幾年時間,忙忙碌碌平平淡淡,談不上有多少難忘的經曆,可是,我的內心是很滿足的,因為我一直把千島湖當成自己的家。研究她,保護她,發展她,是我的責任!
常有人問我,幹你們這行有沒有前途?我總會跟他們講,千島湖這麽大,養了這麽多魚,隻要你有興趣,這裏有的是你施展拳腳的地方。事實上,這幾年有越來越多年輕人從大城市來到千島湖,跟著我們一起做研究。他們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研究生,在學校裏表現都很不錯,不過一來到千島湖,馬上就變成了一群笨拙的孩子。他們不懂怎樣把書本上的知識用到實際的工作中,不懂該如何才能從一望無垠的湖水中取得有價值的東西。他們有熱情,隻是缺乏耐心,總希望能馬上做出成果來。他們也缺少一些吃苦精神,相比於晴雨不定的湖麵,他們更樂意呆在舒適的實驗室裏。我想,這大概也是現在的大學教育有所欠缺的地方吧。
不過從他們身上,我還是可以感受到一種活力,看到他們我就好像看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。有理想當然是好事情,但是也要一步一個腳印,紮紮實實地做下去。在千島湖這樣的地方做研究,從來都沒有捷徑。要知道自然是人類的老師,隻有付出時間和耐心才能知道她的奧秘。
(陳來生,千發集團原中層幹部,高級工程師,已退休)